来源:科学松鼠会
当代电子乐兴起之时,曾有一段时间,业界内部就合成与数字的优劣高下争执不休。有人迷恋techno因模糊性之不可捉摸而产生的流变迷幻,有人力挺digital由准确性之无法游移而带来的冰冷销魂。两派各有一批死忠拥趸,不过对于大多数乐迷而言,这两者的好与坏实在是个伪命题。在我而言,Carl Cox和Paul van Dyk的区别真有那么本质吗?答案肯定为否,因为两者之间的界线其实是非常不清晰的,最终我们口中说出的那个好恶其实只取决于审美经验。
人在个体层面上的审美,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标准化的事物之一。
但群体层面上就并非如此了,情况要复杂得多。研究者们一致认为如今的流行文化中有许多可供分析的规律,换而言之,一件作品(商品)能不能被最大众层面的欣赏所认同,原本就带着一些天生的因素。大脑核磁共振成像实验也证实,通过统计分析可以部分地推断青少年们心目中的热门曲目是怎么来的,因为其中有一些十分明显的“甜蜜点”能引起他们大脑中奖赏回路的反应,这是2011年来自美国埃默里大学的一项研究,他们对2007年~2010年间的排行榜歌曲和非排行榜歌曲做了从技术层面到销售成绩的各项考量。
换而言之,流行音乐是相应年龄层的人群通过社会协同力的作用一起遴选出来,被遴选的因素就是那些文化基因,即《自私的基因》中也提到过的那种 memes,定义做“在诸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方式等的传递过程中与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相类似的那个东西”。英国伦敦国王大学的Robert MacCallum 和Armand Leroi等人最近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发表的论文《通过大众选择产生的音乐演化》,就描述了他们如何用“演化”方式来得到一段流行曲目的过程。
这个来自“生活科学系”的团队一开始是建立了一个叫做“达尔文曲调”的网站,在上面放了100段时长均为8秒钟的音乐,然后邀请“顾客”以百分制对它们打分,五分一档,最低分表示“我完全无法忍受它”,最高分表示“我完全无法抵抗地喜欢它”。项目进行一定时间段之后,研究者会对其中最受欢迎(亦即总分数最高)的十条进行重新编辑。把它们两两配对混合作为“父母曲调”,生出一些“子女曲调”出来。具体方式是抽取其中的一些音调小节来做重新搭配,用这种方式生成二十条新的音乐。然后用这二十条取代了原来十条最受欢迎的音乐和十条最不受欢迎的音乐,进入下一轮打分。
截止发论文时共有6931名“顾客”参与了打分,据研究者称他们的音乐已经经过2513代“演化”,这个实验迄今仍在继续,有兴趣的人可以登录http://darwintunes.org/去收听,或者参与打分(音乐试听打分亦系统附在文章末尾)。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凭借自己曾经做过几年乐评的资历,并且听过数量相当可观的电子乐专辑——现在展现的33首曲目中有不少可听度还是相当高的,不简单,不肤浅,甚至不是一般音乐人随便搞搞就能搞出来的。
“达尔文曲调”的创建者们感慨,地球用了20亿年的时间,生成丰富多彩的生命,这是因为神奇的演化机制。而最近的五万年来,也通过同样的机制,生成浩瀚的文字、歌曲、影像、观念。无论有机体还是文化加工品,都是那些最顽固的突变,在生存方面做到了最好。
但回过来,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适者生存”的涵义,其实在达尔文理论的主要表述中,这个“适者”强调的是和环境最为匹配的那些个体,而并非“强者”或“高级者”。在生物界做等级之分本就是无稽之谈,正如文化中被选择的那些,也未必是“优秀”,我们无法想象在历史的长卷轴中有多少天才和天才之作其实被埋进了灰尘之中,永远无人得见。